杨梭先生

要走多久

每每到了年末,又是一年行将远去,并且永远不会再回来,我看着冬天特有的又高又蓝又冷的天和四面八方压过来的干枯树叶,思维时常会跳到人生与时间与永恒的那个高度。一栋房子要住多久才会成为家,一棵树要长多久才会把根扎深,我还要再吃多少饭才会了无牵挂。这些问题都很难回答,房子倒了家还会在,树倒了根还会在,我还不能倒,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。

我很想打小就养一个宠物,一直养到我死为止,这样就总会有一天,我抱着她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的时候,猛然发现她也老了,我也老了,天也老了,地也老了。后来我渐渐悟到很难有一种生命的周期同我那般吻合,狗老了我没老,我老了,王八没老。

买回来的所有东西都是新的。钢笔干干净净没有划痕,笔尖生硬晦涩,墨水满满当当,晃起来不带声响,完美得让我不忍心用,但是日子一天天过去,用着用着墨水瓶见了底,钢笔多了满身划痕,再后来那些划痕又被手指的反复摩挲抚平,显出一种油亮的光泽,笔尖上的诸多粗糙都被书写磨得顺滑,这种感觉非常像老爹淘回来的野核桃和璞玉,在手上把玩几个礼拜之后的油亮味道。老爹说这就是包浆,老物件上都有这种味道。

我感觉我似乎见过一种人,被生活和岁月打磨出了包浆,磨平了所有棱角,看上去温润和美,变通圆融,就像是山野吹来的徐徐的风。这种人的锋芒都被包裹住了,眼神宽厚,眼底有光。我还要再长多久才能变成这样。

去年冬天,老家的叔叔伯伯哥哥姐姐们把家里的旧院拆了,院里的树砍了,全都翻成新的。我回去看的时候,黄土打夯出的墙不见了,换成了砖砌的,院里铺了一层瓷砖,只有老树的根那里空着,光秃秃站着一个树桩。那个旧院是爷爷奶奶年轻的时候新修的,我想那对于他们也必是不舍——看着陈年的老屋被修成新的的时候他们一定也在心里悄悄道过别。而现在两位老人已经入土多年,那栋新屋对于我这一辈的人来说已是老屋。而现在老屋又被翻修一新,成了新屋。又或许期年之后,对于我的儿孙那又会变成旧的,于是也就又会有一个从旧变新的过程。

从那时起我开始明白,我生活中的每样东西都会变成历史,都会被放置在漫长的时间中发酵出味道,直至湮灭。所以每当有人说,我们的学校太年轻,不够厚重的时候,我并不驳斥他的言论,毕竟我们都活得太仓促,十年也不是一个要过漫长的时间,我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,这里墙皮脱落,砖缝里嵌满黑泥,窗台上积了陈年的灰尘,瓷砖的釉子发黄开裂,不管在什么时候看上去都是夕阳的颜色。路边的梧桐树会长到合抱粗,枝冠繁茂想皇帝的车盖,两旁的枝叶会交错长在一起,汇出一大片树荫。这里的一切都会老去,被蒙上风雨的印记,沉淀下厚重的东西。

我在那个老院的地窖里见到了几大缸陈年的雪水。陆羽的《茶经》里说这种天上掉下来的水,喝鲜的水味道寡淡,陈上几年才会甘美凛冽。尝过之后我最终确信,新鲜的雨水雪水里有一股浮气,得放在窖子里阴上几年才会厚重。再差的茶叶也会浓,再差的酒陈了之后也会香,时间会赋予物件厚重味道,包括茶叶包括水包括人。

 

房子会倒,树会腐朽,水会变质,在一切湮没之前我能经历多少,,我还能活多久,乌龟能活多久,永远是多远,八千年一次的春天比一年一次的春天更温暖吗?又有谁能够长生呢?假使真的有长生天,他真的会为一场盛大的春天等上八千年吗?时间无限延伸之后的八千年和一天又有什么分别?八千年和八万年对于你我同样漫长,对于长生天又同样短暂,长生天可以一天看一亿九千万次日出日落,一亿九千万次日出日落和一次日出日落同样绚烂,所以长生毫无意义,没有人耐得过长生。我会死,我的子孙同样会死,我走啊走啊走不到头,我的后代也一直在朝着彼岸前进,原来从我的先祖就开始了行走,走到我们都走不明白,我们要走多久?我们走得无限久。我们走不出去。没有人走得出去。没有人能逃过命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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